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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...你確定這個角度可以嗎?”

男人坐在天臺的欄桿外,用手撐在石臺上,語氣懶洋洋的,“在雨天射擊要考慮光線啊。”

他伸出手,似乎是要接住天上掉落的雨水,雨滴卻穿透他的手掌,直直墜落到水泥地面上。

“啊,還有風,風會影響子彈的著彈點,聽我的,往右偏一點。”

申澤不理他,沈默著給手中的狙擊步槍上膛,監聽頻道中傳來粗獷的聲音,陌生的語言在幾秒後自動轉譯為亞蘭語。

-頭兒,咱們撤吧!亞蘭人派過來的是個幽靈!

-撤?那些炸藥呢?全部給我撒下去,老子就算要走,也要讓整座城市給老子陪葬!

大胡子男人一邊咆哮著,一邊走出破舊的廠房,在踏出屋檐的那一瞬間,子彈劃破長空旋轉著貫穿他的太陽穴。

“哇,好準,寶寶,你真厲害!”

身邊那個男人有些浮誇地拍著手。

申澤依舊沒有理他,高大的身形出現虛影,他在瞬息之間移動至幾十米開外的平地,手上的狙擊步槍不知在什麽時候換成一柄短刀,他動作幹脆,迅速割斷那些喊叫著的雇傭兵的脖頸。

鮮紅的血液與雨水混合著匯聚成一片汪洋,男人蹲在那些被切斷脖子的屍體旁,手中多了個計時器,“兩分二十一秒,不錯不錯,比上次快了兩秒鐘。”

申澤用雇傭兵身上的迷彩制服擦幹凈手中的刀,將它重新插回小腿處,頭也不回地離開這片滿是血腥味的地帶。

通訊芯片收到了撤離的時間和方式,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,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。

和每一次外出一樣,這次他也要走遍這座城市的角落。

那個男人在身後追著他,“餵!你等等我啊!”

赫珥屬於地中海氣候,雨很快停下,空氣中吹過一陣溫度正好的風,這座城市靠海,交通還算發達,雖然這些年被戰爭拖垮了建設,仍能從街道兩邊風格多樣的建築中瞥見昔日的繁榮。

街上一個人都沒有,或許只有那些枉死在暴徒手中的冤魂仍在游蕩,申澤就這樣安靜地走遍大街小巷,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。

“你到底在找什麽?”

男人的眼睛很好看,睫毛的陰影垂在眼尾處,眼角和山根連接的地方點著一粒紅褐色的小痣,為他柔和的五官添了許多迷離。

“小澤,你是在找我嗎?”

他擋在申澤前面,“但我不就在這裏嗎?”

申澤看著他,終於說出了這麽長時間的第一句話。

“請你,從我眼前消失。”

*

申澤站在一個滿是紅光的房間中,表情平靜的面對著空氣。

這裏寬闊且空無一物,光源不知從何處打來,紅色的光像是彌漫在空氣中的鮮血,他聽見一道僵硬的機械合成音在耳邊響起。

-精神狀態差值測試,受測人,管理員天狼星。

刺耳尖銳的“滴滴”聲響起後,合成音用毫無波瀾的語調念出幾個單詞:

-詩歌,血脈,碎玻璃,海浪,溫暖,群星......

那個男人站在他身邊,用很低的聲音同他竊竊私語,“放松,它在觀察你的表情,心率,瞳孔波動,這些都是可以控制的,你可以做到的,對嗎?”

-蠟燭,電信號,死亡,銀杏葉......

合成音停頓了兩秒鐘,念出最後一個單詞。

-雨。

申澤眨了一下眼睛。

-測試結束了,感謝你的配合。

申澤站在原地,等待著那個合成音像之前無數次一樣下達相同的指令,但在幾秒的緘默之後,等來的卻是並不是自己的下一個行動內容。

-很抱歉,管理員天狼星,評定結果顯示你存在極高的失控風險,你並未通過測試。

-因此,你將退出此次與亞蘭聯安局聯合進行的對聖格蘭奇特別行動,暫停所有活動,前往雪港基地進行治療。

“我可以繼續執行任務,不需要治療和休息,這是我的個人意願。”

-此次行動的合作方同樣否決了由你來擔任行動小組指揮的提案,他希望可以更換管理員人選。

“路雲?”

申澤發出一聲冷笑,“如果是他不希望我去,那我更得去了。”

合成音並沒有回答他,申澤也沒有等待它的回覆,轉身離開這間滿溢紅光的房間。

*

申澤打開公寓的門,將跟在他身後的男人關在門外,惹得那人在樓道裏大喊大叫。

“餵!你小子是不是太過分了!這裏也是我家誒!”

他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,久到空氣中只剩下塵埃的味道,房間內一切如舊,玄關的櫃子上放著一個相框,那是他和哥哥唯一的一張合照。

照片中的他抱著一把黑色的吉他,臉上的表情卻並不愉快,哥哥拿著相機站在最前面,比了個小樹杈的手勢,好像是在示意他開心點。

“哈,那個時候,都不知道有什麽好生氣的...”

那個男人不知是怎麽進來的,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一旁,和他一起看著那個相框。

男人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吉他,“彈給我聽吧,好不好,就彈你最喜歡的那個,《沿著瞭望塔》。”

“不要。”申澤拒絕了他。

“為什麽?”男人不解,“你以前不是最......”

申澤打斷他,“你可不可以從我家出去。”

男人好像終於忍受不了,“你究竟在生什麽氣?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?你不喜歡哥哥了嗎?”

申澤瞪著他,“你明明不是他!”

“我就是哥哥啊,小澤,不要鬧了好不好?”

男人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,他朝著申澤張開雙臂,“過來,讓哥抱抱。”

“我不想看見你!我不想看見你!”

申澤抓起那個相框朝他砸過去,男人身上出現亂碼一樣的斑斕色塊,相框掉落,玻璃碎了一地。

“我不明白,小澤,你不是很想我嗎?為什麽又說不想看見我,我很嚇人嗎?”

“小澤,你到底在害怕什麽?”

申澤從槍袋中拔出自己的配槍對準男人,“你是他的鬼魂嗎?”

“為什麽你的鬼魂會出現在世界上,為什麽在我眼前陰魂不散,為什麽要一遍又一遍提醒我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你了!”

他緊咬著牙,手指扣動扳機,“我討厭你,我恨你,你去死吧。”

槍口吞吐著火光,子彈穿透男人的眉心,釘入地板,破碎的彈片擊中墻上的吉他,琴板折斷,整個掉落在地,發出沈悶的響聲。

申澤滿眼血紅,眼瞳不停振顫著,他打空了手槍的彈匣,立刻拿出另一把,繼續開槍。

公寓大樓內其他住戶終於反應過來,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在樓層間傳遞,警笛聲也在隨後響起。

*

“你真是瘋了。”

警用浮空車內,路雲直視著申澤,劍眉星目的東方男人眼中壓抑著怒火。

“這裏是星野航空的生活園區,你怎麽能在這裏隨便開槍?你想死在防暴部門的電磁槍下嗎?”

青年靠在座椅上,閉著眼,“你該慶幸我註射了Lethe抑制劑,會喪失半個小時的行動能力,要不然你現在就該下地獄了。”

“好啊,我下地獄就能和你哥團聚了,到時候我一定告訴他你這些年都幹了什麽。”

“申澤,你覺得你哥看到你變成現在的樣子會高興嗎?他應該會很討厭你吧?你覺得他會原諒你嗎?”

青年沒有回答他,浮空車內的氛圍降至冰點,良久之後,申澤問他,“為什麽不讓我去聖格蘭奇。”

“因為你不合適。”

申澤毫無征兆的睜開眼睛,他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刺刀,“你害怕我在聖格蘭奇找到什麽,對不對?”

“我已經說過很多遍,阿潤已經不在了,就算你不相信也沒有用。”

東方男人同樣直視著他,“你需要去雪港基地治病,這就是我否決提案的理由,再這麽下去,你遲早會變成精神失常的賽博瘋子。”

“你越攔我,我就越想要去。”

路雲毫不退讓,“很抱歉,關於聯合行動的人選,我擁有最終的決策權。”

“如果我這裏有一個讓它和他都無法拒絕的理由呢?”

青年舉起自己的手,無名指上多了個徽記指環,金色的指環上銘刻著一只浴火而生的不死鳥。

“我今天回到這裏就是為了找它,不好意思啊,路局長,聖格蘭奇,我去定了。”

*

袖劍,普羅米修斯。

任務芯片中只有這兩個名字,前者是翡翠灣最有名的情報掮客,不死鳥將他藏得很嚴實,就連聯安局都沒能扒出他的一點有效信息。

至於後者,消失了這麽多年後,突然有消息傳出,大名鼎鼎的“普羅米修斯”出現在翡翠灣,都不需要他特意去找,來到這裏的外地人幾乎都擁有著相同的目標。

申澤安靜地站在路邊,視線鎖定對面那棟那樓內的一扇後門。

那是一間酒吧,經過幾個小時的觀察,這家酒吧生意非常慘淡,它開在一棟位置偏僻的商場最不起眼的角落,也沒有亮眼的霓虹燈招牌,沒有性感火辣的覆制人在門口招攬客人。

種種跡象指向一個事實——這家店的老板並不希望有人光顧。

搖晃著的小門向內打開,經過改造的聽覺系統隱隱捕捉到了女性的咆哮聲:

“說了多少次了,滾出去抽煙!”

一個粉色頭發的青年被推了出來,朝著合上的後門比了個中指後,有些無奈的倚靠在欄桿上。

眼部植入物隔著很遠的距離捕捉到青年的面部信息,他的檔案資料很快出現在眼前:遲雨,華聯九州人,二十歲,留學生,家庭成員除了父母外還有個妹妹,無犯罪記錄。

男性,東方面孔,看起來很年輕,和他四處搜集的信息對上了,但這粉頭發的青年舉手投足之間透露著清澈和愚蠢的氣息,申澤並不認為他就是“袖劍”。

門又開了。

一個熟悉的身影有些突兀地進入申澤的視野中,就像他意外闖入申澤的生命時那樣毫無征兆。

粉發青年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,好像是在說“你也被趕出來了吧”之類的話,他給來人騰出一個位置,同時拿出打火機,動作熟練地替那人點煙。

距離隔得太遠,兩人交談的聲音不大,申澤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,實際上,他現在聽不見任何聲音,只是癡癡地望著那個靠在欄桿上的黑發男人。

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是,那個幽靈怎麽又回來了。

第二個想法是他為什麽一點變化都沒有,和記憶中的那張臉一模一樣。

第三秒,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。

如同甘霖撒向幹涸的思維,所有的感官都在此刻恢覆,他感受到徐徐海風,嗅見風中的鹹腥,聽見墻角那群混混聚在一起吵鬧,但很快,他的脈搏聲蓋過那些低俗下流的笑話。

他看見那雙朝思暮想,出現在他每一場夢境中的眼睛。

申澤恍惚不已,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漂流至陸地上,血液重新在身體裏流動。

這個時候應該露出一個笑容。

申澤僵硬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,他幾乎已經忘記該怎麽笑,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。

“哥...”

他張了張嘴,最開始發出的聲音微乎其微。

“哥。”

他又叫了一聲,體溫似乎也開始恢覆,一些情緒也隨著心臟的跳動重新回歸神經中樞。

他終於能擠出一抹還算說得過去的笑,胸腔中湧動著的情緒越來越澎湃,喜悅的信號終於再次於思維中閃爍。

“哥。”

或許是距離隔得實在太遠,正在和旁邊人談笑的黑發男人沒聽見他的呼喊,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,本能般向他日思夜想的那張面孔靠近。

“哥!”

申澤終於喊了出來,朝著那道身影伸出自己的手,金屬的發光刺入眼中,他停止了動作。

這是誰的手?

他呆滯地看著那只銀白色的機械手掌,這是...我的手?

我怎麽會?這不是我,這不是我......

腦海中似乎湧入了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,七年光陰在眼前劃過,他看見鮮血,看見火焰,痛苦擦過脊柱傳回神經末梢,他註視著自己毫無血肉的手掌心,渾身顫抖。

遠處的男人似乎聽見了他的呼喊聲,有些茫然地轉過頭,尋找著聲音的來源。

在他轉頭那一刻,申澤啟動了自己的自動迷彩植入物,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,他卻在此時近鄉情怯,不敢去與那人相認。

路雲的話在耳邊響起。

——你覺得你哥看到你變成現在的樣子會高興嗎?他應該會很討厭你吧?

——你覺得他會原諒你嗎?

他會原諒我嗎?

申澤不敢去想答案。

一根煙燃盡的時間,黑發男人收回探尋的視線,離開欄桿處,回到建築內部,消失在申澤視野之中。

申澤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,無法自制地顫抖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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